第二十二章 微光与阴影
时间在安全屋里仿佛凝固了,又仿佛在以一种扭曲的速度流逝。阳光在地板上的光斑缓慢移动,从刺眼的白炽变为昏黄的暖色,最终被窗外渗入的墨蓝夜色取代。岩石不知从何处弄来了简单的食物和水,味道寡淡,但能维持基本的体力。
我大部分时间都靠在床头,目光几乎无法从林薇身上移开。她依旧沉睡,呼吸平稳得如同精密仪器,只有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延续。流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检查她的体征,记录下那些我看不懂的数据波动。每一次她摇头,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。
零大部分时间都在角落操作她的平板,或者与岩石低声交流。他们谈话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不愿打扰这压抑的宁静,又像是刻意防备着我。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,混合着艾琳娜警告的回响,让我心中的疑虑如同角落的霉菌,悄无声息地滋长。
“守夜人”……他们真的只是反抗“夜枭”的斗士吗?零那句“官方纲领”和她的个人动机,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。他们救我和林薇,是为了人道主义,还是因为我们是有价值的“资产”?尤其是现在,林薇处于这种诡异的昏迷状态,而我……是那个所谓的“钥匙”。
夜幕彻底笼罩了森林,安全屋里只点着一盏功率很低的应急灯,光线昏暗,将每个人的影子拉长、扭曲,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如同蛰伏的鬼魅。
我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,右手的钝痛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。目光扫过房间,零依旧在平板电脑上专注地操作,岩石靠墙假寐,呼吸均匀,流星则在仔细擦拭着她的装备。
一切都显得……过于平静了。
这种平静,与之前经历的追杀、爆炸、意识层面的生死搏杀形成了巨大的反差,反而让人更加不安。
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天花板角落,那里有一个老旧的、布满蛛网的烟雾报警器。在昏暗的光线下,那红色的指示灯似乎……极其微弱地、不规则地闪烁了一下?
不是那种规律的、表示待机状态的闪烁。更像是……某种接触不良,或者……信号干扰?
维修工的本能让我多看了一眼。
就在这一瞬间——
躺在床上的林薇,身体毫无征兆地、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。
不是翻身,不是梦魇,更像是……某种神经性的反射。
我猛地坐直身体,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
“流星!”我压低声音,急切地喊道。
流星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,快步走到林薇床边,再次拿出扫描仪。
零和岩石也被我的动静惊动,同时看了过来。
“怎么了?”零的声音带着警惕。
“她刚才……动了一下!”我指着林薇,声音因激动而颤抖。
流星专注地看着扫描仪屏幕,眉头微微蹙起。“脑波活动出现了一个短暂的……尖峰。很异常,之前从未出现过。”她抬起头,看向零,“不像是自然苏醒的征兆,更像……外部刺激引发的神经反射。”
外部刺激?
我们所有人的目光,下意识地再次投向那个天花板角落的烟雾报警器。
零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!她没有任何犹豫,如同猎豹般猛地从木箱上弹起,扑向那个烟雾报警器!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!
她不是去检查,而是直接伸出手,用指尖在那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外壳上极其迅速地摸索、按压!
咔嚓。
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。
烟雾报警器的底部,竟然弹出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、黝黑的、没有任何反光的微型镜头!
那镜头正对着下方——对着林薇的床,也对着我!
我们一直被监视着!
“操!”岩石低骂一声,猛地站起身,庞大的身躯散发出危险的气息,他迅速移动到门边,耳朵贴在门上,听着外面的动静。
零的手指没有停下,她继续在报警器外壳上摸索,似乎在寻找什么。她的脸色冰冷得吓人。
“能屏蔽吗?或者反向追踪?”流星急促地问,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。
“装置是独立电源,被动触发式,信号大概率是单向间歇发射,很难追踪源头。”零语速极快,手指猛地用力!
噗!
一声轻微的碎裂声。那微型镜头被她直接用指甲盖大小的特制工具撬了下来,捏在指间。她看着那个小东西,眼神阴沉。
“不是‘夜枭’的常规制式。”她仔细观察着碎裂的接口,“更……粗糙,但有效。像是临时加装的。”
临时加装?不是“夜枭”?
那会是谁?!
安全屋不是“最后一个未被渗透的节点”吗?!
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!我们以为的避难所,根本就是个透明的鱼缸!
艾琳娜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——【小心……‘守夜人’也并非……铁板一块……】
是内鬼?!“守夜人”内部有人向外界泄露了我们的位置?还是……这个安全屋本身就在某些人的监控之下?
零猛地转头,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,依次扫过流星,扫过守在门边的岩石,最后……落在了我的脸上。
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平静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审视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。
房间里空气凝固了。
信任的薄冰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。
流星下意识地后退半步,与零和岩石都拉开了一点距离,手依旧按在武器上,眼神警惕。
岩石背对着我们,看不清表情,但他紧绷的肌肉显示出他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。
而我,这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“钥匙”,此刻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几头猛兽围观的羔羊。
是谁?
谁安装了那个摄像头?
零?流星?岩石?还是……另有其人?
林薇刚才的抽动,是因为这个摄像头的触发吗?它不仅仅是监视,还能对林薇的状态产生影响?
“我们需要立刻转移。”零的声音打破了死寂,冰冷,不容置疑。她没有再看任何人,而是迅速开始收拾她那个从不离身的装备包。“这里不再安全。”
“转移?去哪里?”流星问道,声音同样带着戒备。
“备用点。坐标在我这里。”零头也不抬,“但在这之前……”
她停下了动作,再次抬起头,那双冰冷的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。
“……我们需要弄清楚,这个‘眼睛’是谁带来的。”
她的右手,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那把造型奇特的匕首,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,反射出一抹幽冷的光。
阴影,不再仅仅存在于窗外。
它已经渗透进来,盘踞在这个狭小的安全屋里,盘踞在我们每个人之间。
而林薇,在引发了这场信任危机后,再次陷入了死寂的沉睡,仿佛刚才那一下抽动,只是我绝望中的幻觉。
但我知道,那不是幻觉。
微光或许曾短暂闪现,但更浓重的阴影,已然降临。
第二十三章 猜疑链
零的话像一块冰砸进死水,寒意瞬间扩散至安全屋的每个角落。
那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在她手中稳如磐石,刀尖虽未明确指向任何人,但那冰冷的审视目光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。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猜忌的味道。
岩石依旧背对着我们守在门边,但他宽阔的肩膀肌肉虬结,像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困兽。流星的手并未离开腰间的武器,她微微侧身,视线在零和我之间快速移动,显然也将我列入了怀疑名单。
而我,瘫坐在床上,右手传来的阵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我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,只剩下一种荒诞的可笑感。我一个差点被毒气闷死、从四楼跳下、右手几乎报废、老婆昏迷不醒的电脑维修工,会是内鬼?我他妈连这个鬼地方是哪儿都不知道!
“摄像头……不是我们进来之后装的。”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声音嘶哑地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,“在我们来之前,这里就已经被渗透了。”
这是最合理的推断。我们四人几乎同时抵达,一直待在一起,谁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,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天花板安装一个微型镜头?
零的目光锐利地盯着我,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“安全屋的位置是绝密。知晓这个坐标的人,范围很小。”
她的意思很清楚。内鬼,就在知晓坐标的“守夜人”内部。而我们这几个刚刚经历过生死、逃到这里的人,嫌疑并不能完全洗清。或许有人提前泄露了位置,或许……我们之中,有人的忠诚本身就有问题。
“坐标是鹰眼临死前给我的。”零继续说道,语气平淡,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,“她只给了我一个人。”
鹰眼!那个牺牲自己救了我的女人!如果坐标只给了零,那内鬼……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聚焦在零身上!
是她?贼喊捉贼?
零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,脸色没有丝毫变化,只是握着匕首的手指,关节微微泛白。“我收到坐标后,只通过加密频道,单向发送给了岩石,指令他准备接应和清理安全屋。”
压力瞬间转移到了守在门边的岩石身上。
这个沉默寡言、体格壮硕的男人缓缓转过身。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像一块风化的岩石,只有那双眼睛,深陷在眉骨阴影下,带着一种被质疑的阴郁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。
“我接到指令,独自完成清理,未与任何第三方接触。”岩石的声音低沉沙哑,像砾石摩擦,“直到你们抵达。”
他的辩解简短有力,但无法提供任何证据。加密频道是单向的,他有没有泄密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线索似乎断了。
知晓坐标的,只有死去的鹰眼,零,和岩石。如果零和岩石都没有问题,那内鬼是谁?难道鹰眼在传递坐标时就被监控了?或者……这个安全屋的坐标,早就因为其他原因泄露了?
猜疑链一旦形成,就如同病毒般疯狂增殖,侵蚀着最后一点脆弱的信任。
流星突然开口,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:“还有一种可能。这个摄像头……或许不是‘夜枭’装的。”
不是“夜枭”?
那会是谁?还有第三方势力介入?
“装置粗糙,不像‘夜枭’的风格。”流星补充道,目光扫过零手中的微型镜头残骸,“更像是……某种私人或小团体的手笔。目的可能不是直接攻击,而是……监视。监视林薇的状态,或者……王强的反应。”
监视我?监视一个“钥匙”?
艾琳娜的警告再次浮现——【守夜人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】。
难道“守夜人”内部,对于如何处置我和林薇,也存在分歧?一方想要保护利用,另一方……则想监控,甚至可能……
我不敢再想下去。
零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,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,匕首的刀尖微微下垂了几分,但警惕并未放松。
“无论内鬼是谁,无论目的是什么,这里都不再安全。”零最终做出了决定,语气斩钉截铁,“我们必须立刻转移。备用点坐标只有我知道,路上我会临时决定路线。”
她这是在最大限度地降低再次被出卖的风险。
“那他呢?”岩石突然开口,目光投向床上昏迷的林薇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,“带着她,我们速度会慢很多,目标也更大。”
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,刺中了我最深的恐惧。
他们要放弃林薇?!
“不行!”我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,不顾全身散架般的疼痛,踉跄着挡在林薇床前,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岩石,又看向零,“谁敢动她,我就跟谁拼命!”
我知道我的威胁在他们看来多么可笑。但我没有别的办法。林薇是我的一切,是我挣扎到现在唯一的理由。
零看着状若疯魔的我,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东西,像是权衡,又像是一丝……怜悯?
“她必须跟我们走。”零最终开口,语气不容置疑,是对岩石,也是对我说的,“她的状态很特殊,可能是重要的研究样本,也可能……是下一个‘钥匙’。”
研究样本……这个词让我感到极度不适,但至少,他们还需要她。这暂时保住了她的安全。
“收拾东西,五分钟内出发。”零收起匕首,开始快速而有序地整理装备,不再看我们任何人。
岩石冷哼了一声,重新转过身面对门口,但紧绷的肌肉显示他并未放松。
流星则默默地开始帮助整理医疗设备和林薇的维生装置。
我瘫坐回床边,紧紧握住林薇冰凉的手,心脏仍在疯狂跳动。刚才那一瞬间的对抗,耗尽了我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。
转移?去哪里?另一个可能同样充满未知和危险的地方?
我看着零忙碌的背影,看着岩石戒备的姿态,看着流星沉默的侧脸。
我不知道该相信谁。
或许,在这个漩涡中,信任本身就是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。
我只是紧紧握着林薇的手,仿佛这是我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世界里,唯一能抓住的、真实的东西。
微光未曾熄灭,但阴影已如附骨之疽。
而我们,这艘载着猜忌与秘密的破船,即将再次驶入未知的、更深的黑暗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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