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 渡鸦之影
“零，好久不见。”
“看来，‘钥匙’……你终于带到了。”
屏幕中男人的声音不高，却像一道冰锥，瞬间刺穿了安全屋里短暂的、虚假的宁静。
零僵立在原地，瞳孔收缩到了极致，脸上血色尽褪，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震惊、愤怒、以及某种被深刻背叛后的苍白。她甚至没有去捡起掉落的水壶，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年轻而冷漠的脸。
“渡鸦……”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，带着淬毒般的恨意，“你……没死？”
渡鸦？这就是那个男人的代号？
屏幕中的男人——渡鸦，对于零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毫不在意，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，像是在笑，但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。
“死亡是一种过于奢侈的休假，零。尤其是在这个时候。”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零，然后越过她，落在了医疗隔间里昏迷的林薇身上，最后，定格在我脸上。
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锋利，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静，让我极其不适。
“王强先生，‘钥匙’的持有者。还有流星，忠诚的执行者。”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们的名字，仿佛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，“欢迎来到‘灯塔’07。虽然……比预定计划狼狈了一些。”
预定计划？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？！从我们被追杀，到逃入遗迹，再到这个安全屋？！
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。
“这一切……都是你安排的？”零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，她向前一步，几乎要撞在控制台上，“那个摄像头！森林里的伏击！岩石的死？！都是你？！”
渡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，仿佛零指控的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。“必要的引导和筛选，零。为了确保‘钥匙’能安全抵达，并且……保持其‘活性’。至于岩石……牺牲在所难免。他的数据很有价值。”
数据……价值……他谈论牺牲的战友，就像在谈论损坏的零件！
我看着他那种近乎非人的冷静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这个人，比索恩博士更让我感到恐惧。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？！”我忍不住吼道，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，“林薇怎么样了？！你对她做了什么？！”
渡鸦的目光再次转向林薇，这一次，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兴趣。
“林薇女士……一个美丽的意外，或者说，一个远超预期的‘共鸣体’。”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探究，“她与‘源点’遗迹的共鸣强度，以及后续引发的‘守护者’协议深层变异，都超出了我们最初的模型。她现在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‘阈限’状态，既是‘污染’的载体，也可能成为……新的‘钥匙’。”
新的钥匙？阈限状态？
“救她！”我几乎是在哀求，“用这里的设备，救她！”
“这里的设备只能维持她的基本生命体征，无法处理她意识层面的复杂纠缠。”渡鸦干脆地打破了我的希望，“她需要更专业的‘校准’，在一个更安全、更可控的环境里。”
更安全的……环境？哪里？
零猛地反应过来，眼神锐利如刀：“你想带她去‘方舟’？！”
方舟？那是什么？“守夜人”的总部？
渡鸦点了点头，算是承认。“‘方舟’拥有最顶尖的意识和生物Cybernetics研究设施。只有在那里，我们才能稳定她的状态，并且……充分利用她与‘钥匙’之间独特的‘情感纽带’，完成最后的‘验证’。”
充分利用？验证？
我明白了。在他眼里，我和林薇，都只是工具，是达成某个目的的“钥匙”和“共鸣体”。他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，只在乎我们能否“工作”！
“你休想！”零厉声喝道，匕首再次出现在她手中，刀尖直指屏幕，“我绝不会让你再碰她！也不会让你带走‘钥匙’！”
“再？”我捕捉到了这个字眼，“他以前对林薇做过什么？”
零没有回答，但她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痛苦，已经说明了一切。这个“渡鸦”，恐怕与林薇之前遭遇的某些事情脱不了干系，甚至可能……他就是导致林薇被“夜枭”盯上的元凶之一？
渡鸦对于零的威胁依旧无动于衷。“零，你的情绪化总是让你做出错误判断。你应该很清楚，留在这里，等待你们的只有‘夜枭’无休止的追杀，或者被那个从湖里苏醒的‘它’找到。林薇的状态支撑不了多久，王强先生也无法发挥‘钥匙’的真正作用。只有‘方舟’，才能提供庇护，并且……给予你们复仇的力量。”
复仇……
这个词像魔咒，让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。
渡鸦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点。“想想鹰眼，想想岩石，想想‘夜枭’夺走的一切。零，你加入‘守夜人’，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？现在，机会就在眼前。把他们交给我，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——摧毁‘夜枭’的力量。”
他在诱惑零！用复仇作为筹码！
零死死咬着嘴唇，眼神剧烈挣扎。一边是并肩作战的战友（尽管现在关系微妙）和可能被利用的无辜者，另一边是血海深仇和梦寐以求的复仇机会……
我看着零那挣扎的表情，心沉到了谷底。如果连零都动摇了，我们还有什么希望？
“别信他！”我对着零喊道，“他在利用你！他根本不在乎复仇，他只在乎他的‘计划’！”
渡鸦的目光转向我，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：“王强先生，你又如何知道，我的计划，与摧毁‘夜枭’不是同一件事呢？有时候，为了实现更伟大的目标，必要的牺牲和……手段，是无法避免的。”
他顿了顿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：“选择权在你们手中。留在这里，面对未知的恐怖和必然的死亡。或者，接受我的‘邀请’，前往‘方舟’，获得生存的机会，以及……改变一切的可能。”
他抬起了手腕，那里有一个造型奇特的腕式电脑。
“我给你们三分钟考虑。”
“时间一到，如果你们拒绝……”
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。
“……我将视此‘灯塔’为已被‘夜枭’渗透，启动……自毁程序。”
屏幕猛地暗了下去。
只留下那个冰冷的、不断跳动的红色倒计时：
【00:03:00】
三分钟！
要么相信这个冷酷神秘、疑似内鬼的“渡鸦”，踏上前往未知“方舟”的旅程。
要么留下，面对可能紧随而至的“夜枭”追兵、湖中苏醒的“它”，以及……这个安全屋的自毁！
绝对的死局！
零缓缓转过身，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挣扎，只剩下一种疲惫到极点的冰冷。她看着我和流星，看着医疗床上气息微弱的林薇。
“他说得对。”零的声音沙哑，“留在这里……我们都会死。”
“所以你决定把我们交出去？”流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。
“这是唯一可能活下去的路。”零避开了流星的目光，看向我，“王强，为了林薇，你也……”
我看着她，看着这个曾经并肩作战、此刻却似乎要做出冷酷决定的“盟友”，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涌上心头。
我们拼死逃到这里，结果却要主动跳进另一个可能更可怕的陷阱？
我看着林薇苍白的脸。
为了她……我真的要相信那个如同毒蛇般的“渡鸦”吗？
倒计时在无情地跳动。
【00:02:17】
【00:02:16】
每一秒，都像是踩在心脏上。
抉择的时刻，迫在眉睫。
第三十三章 别无选择
【00:02:15】
【00:02:14】
血红的倒计时数字，像心脏起搏器上最后微弱的电信号，一下下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，也敲打在我们濒临崩溃的神经上。
三分钟。
生或死的选择权，被一个隔着屏幕、冷酷如机器的男人，强行塞进了我们手里。
零的话像一块冰，砸在我刚刚因林薇暂时稳定而稍感温热的心上。
“这是唯一可能活下去的路。”
“为了林薇，你也……”
她省略了后半句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。她在劝降，或者说，在替我们做出“明智”的选择——接受渡鸦的“邀请”，前往那个未知的“方舟”。
我看着零。她避开了我的目光，侧脸线条紧绷，握着匕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。她不是在冷漠地出卖我们，她同样在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和……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麻木。复仇的诱惑，生存的渴望，以及对渡鸦那深入骨髓的复杂情绪，正在撕裂她。
流星站在医疗隔间门口，脸色苍白，眼神在我们和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之间来回移动，充满了无助和迷茫。她是个战士，习惯于执行命令，但在这种涉及原则和信任的残酷抉择面前，她显然也乱了方寸。
而我呢？
我看着医疗床上林薇那苍白静谧的睡颜。仪器屏幕上那些平稳的曲线和数据，是她生命依旧存在的微弱证明。为了她，我闯过毒气室，跳过楼，在枪林弹雨和崩塌的遗迹中挣扎求生。只要有一丝希望能让她活下去，让我真正地回到我身边，哪怕是地狱，我也愿意去闯。
但是，“方舟”？渡鸦？
那个男人看着林薇的眼神，那种如同打量稀有实验标本般的“兴趣”，比索恩博士的疯狂更让我不寒而栗。把他交给渡鸦，真的是救她吗？还是将她从一个深渊，推入另一个更精密、更无法反抗的深渊？
“他在利用我们，零！”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，声音因激动而嘶哑，“你比谁都清楚！他根本不可信！去了‘方舟’，我们只会变成他实验室里的小白鼠！”
零猛地转过头，眼中布满了血丝，那里面翻涌着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：“那你说怎么办？！留在这里等死吗？！等着‘夜枭’或者湖里那个鬼东西找上门，或者被炸成碎片？！你看看她！”她指向林薇，“她还能撑多久？！在这里，她必死无疑！去了‘方舟’，至少……至少还有机会！”
机会？什么机会？成为“钥匙”被利用的机会？还是像岩石一样，变成冰冷“数据”的机会？
【00:01:30】
【00:01:29】
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，如同沙漏中所剩无几的沙粒。
我张了张嘴，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冰冷的现实和倒计时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零说得对，留在这里，看不到任何生机。我们弹尽粮绝，伤痕累累，外面是未知而强大的敌人，内部是岌岌可危的信任。
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题。选A是慢性死亡，选B是即刻毁灭。
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彻底淹没了我的头顶。
我踉跄着后退一步，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，身体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。右手的剧痛，左臂的酸软，肺部的灼痛，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。我太累了，真的太累了。从那个平凡的下午按下电脑开机键开始，我就一直在奔跑，在挣扎，在失去。我失去了平静的生活，失去了健康的身体，甚至可能……即将失去我最爱的人。
我还能做什么？我还能保护什么？
目光再次落回林薇脸上。她那么安静，仿佛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与她无关。如果她醒着，她会怎么选？
我不知道。
但我知道，我不能替她选择死亡。
哪怕前路是另一个陷阱，是更深的奴役，只要还有一丝呼吸，一丝可能，我就必须带着她走下去。
活下去。
只有活下去，才有希望，才有……未来。
哪怕那个未来，布满荆棘和未知的黑暗。
我抬起头，看向零，看向流星，最后目光定格在屏幕上那冰冷的倒计时上。
【00:00:45】
【00:00:44】
我的喉咙干涩得发痛，用尽全身力气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：
“……我们……去‘方舟’。”
零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，但她眼中没有任何喜悦，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沉重。她点了点头，没有说话。
流星也默默低下了头，算是默认了这个无奈的决定。
就在倒计时跳到【00:00:30】的瞬间——
屏幕再次亮起。
渡鸦那张冷漠的脸重新出现，他似乎对我们“明智”的选择毫不意外。
“很好。”他淡淡地说，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订单确认，“准备转移。‘方舟’的接应通道将在倒计时结束后，于‘灯塔’后方备用出口开启。你们有六十秒时间进入通道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再次扫过我们，最后停留在林薇身上。
“带上‘钥匙’和‘共鸣体’。至于其他……不必要的累赘，可以留下了。”
不必要的累赘？他指的是什么？我们仅存的装备？还是……别的？
屏幕暗下。
倒计时依旧在继续，但性质已经改变。它不再是毁灭的警告，而是通往未知命运的读秒。
【00:00:15】
【00:00:14】
没有时间犹豫和悲伤了。
零迅速行动起来：“流星，维持林薇的生命设备，准备转移！王强，跟上！”
她冲到控制台前，快速操作了几下，似乎在下载或者传输什么数据。然后，她毫不犹豫地扔掉了大部分沉重的装备，只保留了匕首、那个平板电脑和少量必需品。
流星也迅速整理着连接在林薇身上的维生设备，确保在转移过程中不会脱落。
我站在原地，看着这匆忙而压抑的准备过程，感觉自己像一件即将被打包运送的货物。我摸了摸腰间那把从未真正使用过的非致命武器，苦笑了一下，将它取下，扔在了角落。
它保护不了任何人。
【00:00:05】
【00:00:04】
零完成了操作，冲到门厅另一侧，那里有一扇我之前未曾注意到的、更加厚重的金属门。她按下门旁一个不起眼的按钮。
嗡——
一阵低沉的震动从脚下传来。那扇金属门缓缓向一侧滑开，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倾斜的、灯火通明的金属通道！通道内部光滑如镜，泛着冰冷的白光，不知通向何方。
这就是通往“方舟”的接应通道？
【00:00:01】
【00:00:00】
倒计时归零。
并没有预想中的爆炸。
只有通道内那稳定而冰冷的白光，如同巨兽张开的食道，等待着我们主动走入。
“走！”零低喝一声，率先冲进了通道。
流星背起林薇，紧随其后。
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停留、却经历了信任崩塌与残酷抉择的“灯塔”安全屋，看了一眼角落里那把被遗弃的、无用的武器，然后深吸一口气，迈开如同灌铅的双腿，踏入了那条散发着不祥白光的金属通道。
在我进入通道的瞬间，身后的金属门无声地迅速闭合、锁死。
将我们与过去的世界，彻底隔绝。
通道内异常安静，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光滑的壁面上碰撞回响。它并非水平，而是以一种平缓的角度持续向下，延伸向地底深处。空气带着一股臭氧和金属的混合气味，温度恒定得让人感到不适。
我们沉默地奔跑着，像三只（或者说三只半）被驱赶的羔羊，奔向一个由冰冷逻辑和未知目的编织的牢笼。
跑了大概一两分钟，通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平台。平台中央，静静地停着一辆造型流畅、没有任何窗户、通体漆黑的梭形轨道车。
车的门敞开着，内部是同样简洁冰冷的座椅和固定装置。
“上车。”零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。
我们将林薇小心地安置在其中一个座位上，用安全带固定好。然后各自找位置坐下。
座位自动贴合身体，同样冰冷。
车门无声滑上。
嗡——
一股轻微的推背感传来。轨道车启动了，沿着看不见的轨道，以惊人的速度平稳地加速，向着更深、更黑暗的地底，无声地滑行。
窗外（如果那光滑的内壁能算窗的话）只有一片飞速后退的、单调的金属甬道光影。
我们坐在车里，没有人说话。
零闭着眼睛，眉头紧锁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流星低着头，看着自己的手。
我则紧紧握着林薇冰凉的手，感受着轨道车那稳定到令人心悸的速度。
我们正在主动驶向一个由“渡鸦”控制的、名为“方舟”的未知之地。
那里是庇护所，还是实验室？
是复仇的起点，还是永恒的囚笼？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，从踏上这辆轨道车开始，我们的命运，已不再由自己掌控。
微光已在身后熄灭。
前方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，和那个代号“渡鸦”的男人，冰冷的注视。
（第一卷《黑屏倒计时》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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